文本選讀:《知覺現象學》第二章前段

- 課堂作業

身體有別於外部物體


身體是物體嗎?乍看之下確實是如此。我看著自己的手在鍵盤上打字,它們與我身旁的其他物件一樣,都被我視為外部的客體,是被我感知到的視覺身體。但手不過是身體的一小部分。對於整個身體,我再也不能描述它為一個物體。當然,若我走到鏡子前,鏡子反映出我全身的樣貌,而我的視線在這反射出的虛像中游移,我似乎能藉由自己身體如此的呈現將身體視為物體。但實際上這只是重複了前面的過程:我將身體的呈現分割成無數個物體。然而這無數物體卻不是我身體的被觀察所出現的產物,它們是我身體的模仿品,無法作為一個觀察的客體,甚至它是不可被觀察到的。我們以為能夠觀察到身體而將臉湊向鏡子,於是看到了一張靠近的臉龐;對著鏡子伸出手,擺動手指而在鏡中發現如實的景象──實際上我們什麼也沒觀察到,因為鏡中呈現的本就是我們心中早已預見的畫面。當我們觀察一件物體時,我們要移動視角來觀察它整個表面的紋理,物體本身並不會因我視點的切換讓它對我的視點同時改變。物體是不變的、不具有改變視點的主動性,但是我有;或者如梅洛龐帝在書中所提的「物體模仿身體的主動性,而不是通過視覺角度的自由展開對之作出反應」。

進一步地說,物體之所以作為物體,正是由於它可以被任意地觀察、探索,當然也能無限遠離。而身體則否。它總是且必然地會被我們感知到,我跟身體是離不開的。不僅如此,身體唯一呈顯給我的不變性,更表明它是拒絕我們自身對它各種視角的觀察的。這樣必然性的視角,有別於一般探索外部物體的開放性,是形而上學的。它規定了我們最初觀看的視角,無法超越。因此我們身體的完整呈現必然不能由我們自身達成,而是通過另一個同樣無法觀察到自己身體的他人完成。此外,由這種原初性所引領的我們的視線、身體具有的不變性才使得我們能夠開始對外部世界的物體有所感知與理解:身體作為我們對視覺呈現、不變性等等性質的首次接觸物(最初的習慣),成為了我們後續去探知外部物體的典範。我的身體首先且不斷地向我如此呈顯,而後我才能憑藉此去認知身外之物。

在兩隻手的例子中,我們看到如果左手去摸右手,則右手作為被感知的對象便失去了觸摸的能力,成為再平淡不過的物體。在這個脈絡下,總是一者主動另一者被動,不可能存在左手摸右手的同時又被右手摸的狀況。因為我的身體能看、能觸摸,因此它必不能被看、被觸摸,不能成為一個「被完全地構成」的物體。這是我身體的所能導致的先天限制。然而也正是這個限制使我的身體與外界的物體作出了區分,或者更根本地說,物體得概念是由身體造出的。身體是時隱時現的物體,(作為一個客觀物時)中介在各種外界物體之間,是把我引向世界的介質。


對傳統心理學方法的批判


上面對身體的討論是梅洛龐帝由傳統心理學的認知上發展出來的。他就此提出質問:「如果傳統心理學對身體本身的描述已經提供了為區分身體和物體所需的一切,為什麼心理學家還不能做出這種區分,或無論怎樣都不能從中得出哲學結論?」他認為,這是因心理學家採用自然方法研究身體所致。因物理、化學等等自然科學獲得大量成果之故,這些學科研究所使用的科學方法被擴展到其他領域上,亦即客觀對待所研究物的方式。這套模式也引入心理學中:心理現象、身體被研究者們當作一個可以操弄觀察的對象物體。實然,它們是別於一般外部物體的存在,但科學方法使其必須服膺於所有其他物體的規律,如同路邊的石頭或空中的雲。身體在此框架下作為一個客體。因此上述談到種種身體的特性必不能構成我們的身體;它們僅僅是我們身體表象中的幾個,特別的意識內容,而身體仍是物體。心理學家若這樣開展學問,則實際上許多問題都無法避免。尤其如前面提到,身體是無法以自身來觀察的,必須透過與他人的聯繫來達成;因此心理學家對自身的探究必不可能採用內省的方式。心理學家應該且必須內在獲得感受,與外在世界連接、共同的存在,方可進行深入的對心理體驗的認知。



我的解讀

梅洛龐帝提到,身體之所以是我們面前的一個物體,只是因為它能夠觀察到;否則身體作為概念是真的,但卻不能作為物體存在。從這個觀點出發,若我們觀察不到自己的身體(當然在某層意義上是無法做到的),則身體便僅僅是我們想像中的幻覺。好比我是一個攝影機,可以拍攝到整個外部世界的景象,但卻無法觀察到自身。透過一些理性的追查可以讓這樣的我知道,我具有某些機械結構用來記錄畫面、裝載了操作介面來調整鏡頭等等。我是由這些物件構成的,然而此情況下我並不會擁有所謂對身體的感知,儘管客觀上那些承載我生存的器官有其工具性。課中也有關於幻肢的討論,這是說當身體成為一種錯覺的情況:物理上的身體消逝了,不再可作為物體,而其概念卻仍存在於意識中。

若我們一開始就感覺不到身體,連對身體這個概念的理解都不會有。但我們能夠理解到身體卻是因為身體先天具有的一種缺陷的、不完全性,一種形而上的或然性(身體賦予的視角)導致。然後,這個對身體的覺察又藉著與外部世界、他者的交互作用更加完善、圓滿。此外是梅洛龐帝在此只稍微說到的身體的附件。書中的例子是衣服,而衣服可以剝去。但我認為這裡也有相當分量能夠討論:我的身體與外界的界線在哪裡?我們生物學上的那個軀體,可以指涉身體呈顯的外觀嗎?我的毛髮、指甲──它們如果被剪去,與我身體本身分離,就成了普通不過的一件物體。假如我可以不斷重複這個分離的行為,那麼我所呈現的身體最終會留下什麼?它會有實體形式嗎?這件事反過來做,就是我將身邊的物品不斷同化成為我的身體,這樣的同化如何持續?可持續多久?我想應該是有思考的餘地的。